“你要走了?” 艾珀来的时候,我正在打点行李。我背对着它,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扣好,用最平静的语气,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你为什么走?”艾珀问。我为什么走和我为什么来一样,因为对将要离开的地方没有什么舍不得。我当然没有这么和它讲。虽然我很想伤害它,却仍自私地希望它会舍不得我。所以含混地答,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今天大概是我一次见艾珀了。我原本想在楼下便利店给它随便买个什么作为分别礼物的,但它来早了,我没有机会送它礼物了。

“你今天过的怎样?”我们在这个房间里沉默地太久了,我有些不舒服,便努力没话找话。“你走不了的。” 艾珀没有理会我的问题,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,自顾自地说。我有些不悦,对它微微皱起眉头。许久,它终于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,平静地看着窗外,缓缓地说,“你还会爱我吗?”

我何曾爱过它。只不过是自己能去的地方太少,又没有读书的耐心,便假借恋爱的名义,从它的身上了解世界罢。

最初会喜欢艾珀是因为它是比我美丽太多的人。不论认识艾珀多久,你永远都拿不准它的年龄和喜好。我不是唯一一个猜不到它谜底的人,我怀疑甚至连它自己也不清楚。但另一方面,随着相处,我慢慢发现艾珀又是个十分确切的人。它从出生起就住在这个小镇上,在这里读书,在这里工作,又和一个镇上的人结了婚。它像是《海上钢琴师》里那个只存在于船上的一九零零,决了心永远属于这个巴掌大的地方。久而久之,它这种强烈的归属感让我觉得无趣。无趣让人不再有解迷的兴趣,也从根本上否定了谜语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沉默了很久以后,我终于又同样几个字回答了它,末了还不忘加上,“但我会永远喜欢你的。”

“但我会永远喜欢你”是句暗语。它意味着我今后再不会和它联系,也预示着多年以后当我突然回忆起曾经的美好时,会开始莫名其妙地厌恶它。

艾珀突然轻轻地笑了。它在笑什么呢?它笑是因为觉得美好还是觉得我可笑,还是说它已经预料到了我会偷偷恨它?艾珀刚刚说我走不了的,可我的行李已经打点好了,我的飞机将在五个小时以后准时起飞,它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走不了的?它难道以为我会永远惦念着它吗?

我必须离开了。“没有什么舍不得的”是一个不稳定均衡点。稍有迟疑,我或许就真的走不了了。临走前,艾珀送了我一罐用酸奶瓶装的盐。它说看我喜欢吃盐,便送了一罐给我。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很深的误会。它做的饭一点味道也没有,除了加盐,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。

我匆匆告别了艾珀,拖着行李箱向计程车走去。

飞机起飞了,看着眼下越来越小的土地,我感觉自己像重获自由的肖申克。

气流在颠簸它的。很久以后,我终于能睡着了。

再睁眼时,尖方镇的阳光从窗外暖暖地洒了进来。

我只剩最后一点行李需要收拾了。等搭上今天下午五点的飞机,我就能永远离开了。